神无勋

簌簌下落的樱花花瓣

【薰嗣】-AI-【完】

注:纯属私设

BGM:Flow-DAYS

08

夕阳泛着橘红的深色光晕一圈一圈铺散开来,连映成片的红弥漫在高楼之间。
渚坐在河堤上,一身白色风衣被火燃成了灰黑色,破烂的衣角擦在沙砾地上,脖颈后的人造皮肤已经露出了纤维。
对面是浅浅的河道,时不时有沙鸟盘旋掠过。
他伸出手来,安静地去抚摸面前的野猫,银白色的短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眉眼,渚蜷了下身子,像是人类的痉挛一样忽然动弹不得。
“为什么人类总是会伤害到别人呢……?”
他的自我意识里,已经默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了。
野猫眯着眼睛发出一声细小的呼噜声,好像觉得他这样抚摸着自己的皮毛很舒服一般向上翘高了尾巴,乖顺地埋在他的怀里。
时间像是缓缓趋于停止,他搂着野猫低下头来,像是无处可去的孩子。
“到此为止了小鬼。”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啪嗒”声,那是有人打开枪支保险栓的声音,渚只觉得背后一震,想要回头而怀里的猫猛地就蹿没了影儿。
“怎么?你的maker不要你了吗?竟然把一个卑贱的废旧破烂扔在这儿——”男人斑白的短发知性地梳了上去,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身上套了一件防弹背心,手里拿着金属熔蚀枪直直地顶在了渚的后背上。
渚反而没有什么波澜,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而男人身旁的人则纷纷端起了枪,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你在胡说什么?”渚冰凉清澈的声音却不禁让冬月耕造烦躁了起来,这样寡淡无趣又根本不发怒的愚蠢样子和碇源堂那个男人像极了,只不过前者被设定好的眼睛因为心情低沉而昏暗,而后者却是连死前都还用着倔强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
“呵,我忘了,”冬月一脚踢向了渚的膝盖,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讽刺地笑了,“我们的AI还是个baby,什么都听人摆布的小baby,一个傻到以为自己是个人类的怪胎!”
渚不由得跪下身体,疼痛感知让他没办法很好地直立自己的身子。
“把他带走!”
“不!”渚低声道,隐隐带着怒气,“我要回到maker那里去。”
冬月轻蔑地笑着,他挥了挥手,装甲车里有小队人迅速制服了渚,直接扔进了车的后厢。

他听见自己身后插入脊柱的电路板开始嘶嘶拉拉地乱响,有人在慌乱中用腿膝压住了自己的鼻梁,力气大得仿佛一瞬间就能把自己压碎。
有很多很多的数据在发红,它们流淌在自己眼前的成像板上像是谁发动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攻击,不停闪动的警告叹号在眼睛里变得越来越多。
渚闷哼一声翻身用自己的手肘砸向一直压着他的家伙,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对着自己的胳膊连开了三枪。
子弹擦过皮肤,露出里面保护纤维的液体,也裸露出了渚最本来的身体——灰而发亮的钛合金金属,坚硬得能让子弹擦出金色的火花。
“真是废物!拿磨角器来!”
按动电钮的磨角器开始疯狂地旋转,渚死死地盯着它忽然发力挣开了试图扼住他脑袋的人们,一头撞向地面。
一只发狠了力气的粗糙手掌死死扣住了渚的头颅,是冬月。咬紧牙关,他顺势勒住了渚的脖子,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喊道:“快把他脖子后面的螺丝拧开!要么就是在他头发里!我要你们把记忆卡给我拔出来!”
有人将螺丝拧开,直直拽出了里面的电路。
在源核的弹口里,冬月终于找到了拇指盖大小的记忆卡,他将它拔了出来,又像是发泄一般拨乱渚身体里露出的一截红蓝杂乱的线缆。
碇真嗣曾经在听他弹琴那天安静地带着自己坐在天台上。
渚似乎又听见真嗣那淡薄得近乎透明的干净嗓音,流水一样覆盖住他滚烫冒烟的躯体。
“我知道,渚。你看见这个世界,一定会很好奇。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想干这个做那个,可总是有人想要阻挡你。”碇真嗣的双手插在宽大的白色外套里,眼睛里盛了一潭清水似的让人安定。

他说:“渚,别让别人告诉你,你不行。”

“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他黯淡的红色眸子在一瞬间恢复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光彩。

“邦”地一声巨响,渚翻身双手握拳向男人砸了过去,出腿又快又狠,踢得男人差点没哭出来。
“我说过了吧。我不要这样。”渚以绝对的力量优势狠狠地压在他的身上,钛合金施加在他身上钝重的压力,疼得浑身都在发痛。渚擒拿住他的手腕,用几乎快将手腕压碎的力度将他甩出了车子。
在身后的人开枪的同时,渚用力撞开了车门跳出了车子,在自己脑后与肩膀不断有子弹射中,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冬月半倚在车门边,疲惫地喘气。
“别追了……他没什么用了……”
不过居然是有意识的AI……他微眯起眼睛,脸上滑过一丝冷意,嘴角因为手中紧握的记忆卡而微妙地勾了起来。

09

“我等下回去你们那接渚。”真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完全脱离了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我必须把他送回研究站。”
电话那头的美里笑了笑:“渚还没回来呢——诶?!”
“……怎么了?”真嗣握着手机,那边传来了美里惊讶的声音,他听着话筒细细地听到美里对别人说话。
“——你们没有和渚在一起?一天都是?”
什么——!
“送去试炼?你们疯了吗!他还什么都不懂!”
真嗣的冷汗渗了出来,他的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攥住,慌忙地叫着美里:“你说什么?!”
“真嗣君,等下联络。”美里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他愣愣地倒在厨房的冰箱上,无力地坐在地板上。
“渚……”
葛城美里看着浑身破旧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渚吓了一跳。
随后她直接给了青叶一拳:“白痴!”
“你能把我修好吗?”渚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我的天啊——”美里大惊失色,“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渚脱下外套,他试图用湿纸巾擦拭自己的脸:“一群拿着凶器的孩子,一个打开了我大脑的人和一群黑衣男。”
美里看过去,发现渚的神色平静,却也似乎掺杂了一丝丝的疼痛。
“渚君,”美里俯下身来,勉强旋上螺丝钉,“我想……我没有办法修好你。但是真嗣君一定可以的。”
他没回答她。
过了很久,直到日向重新找来了电焊,熔上了裂口,渚才站起身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他不会想见我的。”
“不。”美里笑起来,看着渚转过了身子,“他担心得不得了。”
“那是……”渚有一丝迟疑,“所谓的‘在乎’吗?”
“关心,或者在乎?”美里反问道。
“我不知道。”渚又背对着她。
“你愿意帮我们……吗?”美里想到真嗣一副“绝不希望他堕落成你们这副鬼样子”的脸,顿了顿问道。
渚试着触摸着自己手腕一小块破碎的皮肤,声音干净:“为什么?”
美里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感受着隐隐的热度,“那样我们就会有钱。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体。”
男生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美里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我为什么要换新的身体?”
“我是钛合金做的,加持说我刀枪不入。”
美里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似乎在等待渚自己说下去。
“可……我没有……对……电池……”渚撑住了自己的脸,肩膀颤抖着,轻轻地笑起来。
“对啊……电池会用完……那时候我就连另一个世界都无法抵达……可是为什么?”他提高了嗓子,不可置信又委屈得像个孩子,“他不可能把我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死去!”
“我不知道……或许,真嗣自己也不知道。”美里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所以说……你的回答呢?我知道,你希望自己可以追赶上他。”
渚没有微笑也没有愤怒,只是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
“明天见,葛城小姐。”

10

“到底……怎么回事?”真嗣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玻璃房里的人,睁圆了眼睛看向绫波丽。
绫波穿着研究服,冷静的声音比机器设定出来的还要波澜不惊:“准确来说,就是这个自愿参加科研试验的人,提供了数据。”她的视线停留在与自己极为相像的五官上摇了摇头,“况且……我只是说和我相像,从没说过‘契合了我的数据’这种话,而是说‘我会帮你完成’而已。”
“我的老天……”真嗣的手捂住了他因为吃惊而扭在一起的脸,似乎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无情地倒流一般让人赶到寒冷无比。“那那个融合了人工智能的,又算是什么……”
一时间研究室里有些安静得可怕,绫波不再看向床上的沉睡着的男人,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高密度钛的包装只有指纹才能打开。
“假设,”绫波毫无起伏的声线此时却给了真嗣一针强心剂一般,“他的意识本体已经脱离了碳氢氧的物质结构以外,能够融合或者用一种更准确的提代词形容的话,找到那个AI,意识重新导入进他原本的身体里,这副身体或许就会苏醒过来。”
“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吧。没有人成功过”绫波吸了一口气,眸子里充满了自责,真嗣愣愣地顿住身体,深深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安稳地却又毫无起伏着沉睡的男人,没有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忽然,他拉开玻璃门的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犹如被定格住。良久,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他叫……什么名字。”
“渚薰。”绫波接道,“非常特别。”
真嗣的眼睛猛地涌出了眼泪,他克制着自己不要流泪,大步地跑了出去,手心里将钥匙攥得死死的。
今晚,一定……一定……
但事实上,似乎他已经等不到什么今晚了。
这个晚上,注定充满了破坏与疯狂。
冬月耕造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实验基地,他走到东区的办公台,选了一台位置隐蔽的电脑,在桌前坐了下来。
很快,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可以和你爸爸的造的那些臭玩意儿滚回姥姥家,我的“终结”才是军火市场的老大。
碇源堂,就让我们来瞧一瞧吧,这一次究竟是我们谁会赢?
他的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手里的记忆卡直接插进了读取器,电脑里弹出了一个深蓝色的窗口。
十指翻飞不停,他连续连接了三台子机,纹理程序开始编辑成源文件,取代旧有的主控程序。

【是否取代文件“HUMAN”?】

【是否将始文件转化格式?】

【是否指令到全部机体中?】

【此项目涉及重要目录,是否执行?】

“是是是是是!”冬月耕造的笑声带了几分骇人的癫狂,他的手指快要将键盘敲碎了。
此刻,他唯一等待的,就是冰蓝色的阴影,覆盖辐射到所有的目标。
此时此刻。
第三新东京开始布起了厚重的阴霾,大雨即刻而下。
如果说矗立在市中心的SEELE大楼的设计,完美而理性到不近人情地泛着冰冷的,高光玻璃与金属的光芒,是一栋充满了精英气质美感的最高建筑的话,那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这一幢拥有着巨大圆形中空台——从最底层的巨大圆形露天空地上抬头能仰望到一个通天高度的圆顶天空的中空大楼。
灰色的墙体斑驳不堪,如同监狱般一个个小房间都没有门,或者只有厚重的铁丝板租隔着。
这是属于最大地下军火走私贩子KING的王宫。
即使从未见过KING,但是哪怕是葛城美里与加持良治,都还是很服从他从下面的指示,只不过这一次则是最后的掠夺,也意味着SEELE可能会从暗处与KING交锋,争夺军火源头。
说到底,SEELE的最终目的,就是圈钱。
从这一点,他们就已经明里暗里与葛城他们对峙过许多次。而冬月似乎也知道葛城美里知道些什么,总之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抓到她的机会。
用一句俗气得要命的话来说,无非就是秘密只要到活人那里就不是秘密。
寻求KING的庇护,虽然说不上是明智的选择,但起码要比孤军奋战来得强。
葛城和加持双双上了楼,留下日向与青叶去库里提东西给上面。
渚刚想走上台阶,分别前真嗣疲惫而又愤怒的声音就一遍一遍地在自己的脑子里回响着。
空地上有很多人都在斗狗,这是南非那帮人最爱干的事儿——赌输赢的喽罗们拍手看戏,有的人领出自己的犬,与对手撕咬,活下来的那一方就能成为赢家。
输了就只能被咬死之后,丑态毕露而狰狞地流着血,失去生命。
其实到现在的社会也还是这个样子,尊循着进化论的原则,物竞天择不过只是因素更小的那一方面,更重要的,则是——
——适者生存。
葛城看着略带踌躇的渚,眼睛里泛起干净的光点,像是一个长辈去安抚不懂事的孩子:“你应该认真地好好想想。”
随后又叹了口气,“你还是别上去了渚,你的新身体要靠你自己去争取。这个世界是你的,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对吗?”
没错。
可是正是因为真嗣,才让我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啊。
我没有办法去背叛他。
好像很痛苦。
渚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子,沉默地看着死掉的一只阿拉斯加犬。
白色与灰色的毛发失去了它原有的柔软与光泽,他慢慢俯下身来,轻轻地顺着毛。
可是它已经无法睁开圆圆的眼睛了。
它的四肢脆弱得一折就碎。
“哟,渚。”青叶夹了根儿烟,走到渚的身边。
“我帮你们,我会有新的身体吗?”渚开了口。
眼神四下飘忽了一阵,青叶也没再说话。过了许久,空旷的平地上响起一头大型短尾梗响亮的狂吠声。
粉尘飘了起来,有点呛人。青叶手插着口袋,带着一丝丝鼻音道:“要知道谁不想干干净净活着呢?”
迟疑了几秒,渚的手指从灰白色的绒毛中拿开:“那——”
“——不过是各有各的生存方式罢了。只要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青叶打断他,他指了指两边表现得截然不同两只狗,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冷静,“所以,你要做哪一只?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11

等到他们回到荒川区的时候,青叶茂大大咧咧地给渚的后颈一小片金属漆上了炫酷的组织标志。
“伙计,明天一切就靠你啦。”
屋里的人还在开着玩笑,忽然从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警鸣,紧接着就是钢铁粉碎的巨大噪音。
他们闻声迅速地打开沙发下的暗格,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枪。
“嘘——”葛城皱起了眉,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是冲我们来的。日向,打开电视。”
外景主持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指着身后高架桥下混乱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口齿不清。
“我们可以看到,原本正在工作的ROE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这样的破铜烂铁,”她停下来,画面切了过去,显示出北街的监控画面,整座监狱成了暴乱的演唱会一样密密麻麻都是人,犯人们又砸又抢,而本应维持这一切秩序的ROE却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如同废铁。“很难相信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未出差错的ROE机械警
察此时出了这样的乱子,我们已经派记者调查过SEELE负责人,但却都被拒之门外。”
“至于接下来的打算,SEELE直说‘将派遣一万后备军人进行镇压,将用橡胶子弹制服试图给这座城市造成混乱的无知者’。”
所有人面面相觑。
二十分钟之前,SEELE研究基地。
当冬月耕造最后一次按下回车键的同时,无数机械警察的后脑弹出了闪存盘,磁条旋转着飞了出去,他们在一瞬间就毫无支撑地颓倒在地上。
进度条才刚刚运行到了17.3%,从距离最近的源坐标开始会不断地成扇形向外扩散。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缝里都是兴奋的汗液。
三十分钟过去,已经到了65%,他刚想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一杯咖啡,没有想到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电卡声,高密度钛合金制成的大门缓缓打开。
随意进入这里,有持卡权限的没几个人,但冬月知道,在这个时候来的,只能是碇真嗣。
他猛地将自己的身体躲藏在褐色圆木的巨大书柜后,没有任何声响地躲藏了起来。
真嗣踉跄地托着毫无生气的渚,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就跌在了地上,渚的胳膊无力地垂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事故发生的前几分钟,真嗣驱车赶到了荒川区。
如果制造他出来的自己,从一开始就错误了的话,从一开始就给人带来了无可挽回的错误的话,他根本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任何科学的发展都应该是为人而造福的。
这是他母亲曾经告诉他的。
若要说渚的诞生简直是业界的奇迹,说不定以后就可以研究出能够有独立意识的AI,有人会用它来做更多服务于人的事业,也有可能会有人将它作为武器,社会的平衡。
真嗣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烦躁地扯开领带。
那么,就由我来毁掉这个AI。
但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他对自己微笑,他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他的嗓音犹如泉水般温润,即使只是一个AI,却能温暖自己的心。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这个世界难道就真没有能两全的事情吗?

然而混沌的脑子在看到躺在地上完全闭上了双眼的渚时却如同被惊雷劈开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真嗣的手指尖触上了冰凉的肌理,几秒的呆愣之后才意识到应该去看他脖颈后。
他以为渚是真正的人。
发狂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车上,一路飙到表盘上的指针都在发颤,真嗣终于把他带到了自己整日工作的地方。
真嗣粗鲁而急切地翻开塑料整理箱,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硬件和芯片,各式各样的铜线与晶体导管都被他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渚……渚……都是我的错。”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都带我的错……明明不想这样的啊!”
“我不想让你也离开我……求你……拜托……”
电脑上的数据疯狂地流动着,仿佛要燃烬所有的时间。
终于,渚再次睁开了双眼。红色的微光一点一点透过他脖颈的皮肤透出光来。
那是电池警告。
还有几个小时?

真嗣脱力地举起胳膊,用力挡住自己流出眼泪的脸。
“渚……?”真嗣的声音低哑着,忽然渚的手掌就覆上了他的腰际,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肋骨都在发痛——
——那是一个似乎很用力的,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拥抱。
“我很想念你呢,真嗣。”再抬起头时,渚的微笑纯净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真嗣的心跳快要停止了,他的手指颤抖了几下,便很快地推开了渚,抹了把脸,手指插进大大的研究白袍的口袋里。
“你为什么要哭?”渚摇摇头,很珍惜似的触上真嗣的眼角,“我会陪着你。”
骗子。
“先……不要说这个……”真嗣掩饰地环顾了四周,“现在你的处境变得有点儿……危险。”
渚点了点头,手掌移到了对方的肩膀上,迫使真嗣转过头来正面看着自己,“我知道。”
“所以呢。”渚微笑起来,明明头顶上的只是冷光,此时却温柔地泛着浅浅的光晕。他张开了自己的双臂,用一种拥抱的姿势看着真嗣,“你要毁了我吗?”
“也许吧……”真嗣痛苦地闭上眼,他完全说出了与心了所想相反的话语。

不是的,才不是。
我想要留住你。可是你是AI,你真正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容器里,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
渚轻笑了一声,靠近了真嗣。
“那就尽情地毁掉我吧。”

不——不——

“即使我喜欢你也没有关系哦。”

“我本来就是因为你才诞生于世的啊。”

他冰冷的手捧住了不停流泪的真嗣,纤细的眉毛在轻轻颤抖着,渚在他因为哭泣而泛红的鼻尖上轻轻啃咬着,亲吻着。
“毁掉我也没有关系。我是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就算毁掉我——”
渚的手指顺势插进了真嗣的短发里,他亲吻着真嗣狼狈的面庞,声音低沉,带着近乎残酷的温柔,“——我也开心得要发狂。”
“不要……不可能……”真嗣颓然地放弃了所有,靠在渚冰冷的肩窝,“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他不想被爱,可有一个由自己亲手创造的AI对自己说了爱。
他也不想被抛弃,因为他知道AI的生命直到电池耗尽就会走到尽头。而真正的本体却会永远沉睡。
他不想要一个可以预见痛苦结局的爱。
他只听到渚在自己耳边不断地低语。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爱你。”

“你别说了。” 真嗣浑身都在难受,每一处都疼痛起来。他被拥进一个灼热的怀里,耳边不断听见对方着了魔一样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大手移到背上拉起他的白色袍子下摆,穿过了凌乱的衬衫,那种直接触摸到皮肤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
“为什么呢?”
渚停下了动作,困惑地捂住左胸口:“这里好疼。”
真嗣泪眼模糊地任由渚再次的拥抱,忽然瞥见一闪一闪的小灯,那是子程序启动密匙的标志。
渚随即松开了他,目光却投向了离冬月耕造不远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头盔,连接上了密密麻麻的感应器。
“那是什么?”
谢天谢地,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是思维传导头盔,戴上他就能探测到人的思维。”
像是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似的,他抚摸着头盔。
“我让你毁掉我,你却不想。”
“真嗣你,真温柔啊。所以我很想要留下来,陪你走你还没走的路。”
真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能这么冒险……”
“没错,”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罗曼蒂克的帷幕我想应该拉下来了。接下来……”
那是冬月耕造,他已经按耐不住了,照这样下去,整个计划都会崩盘,“真嗣君,一个会思考的机器人可能成为人类的终结者。要么是你毁了那机器人,要么让我来把他烧成灰烬。”
“不可能!”真嗣大吼一声,一个疾步冲向一台电脑,在冬月震惊的目光里拔掉还没有完全读取数据的闪存密匙,拉起渚迅速地向外跑。
枪声刺耳地滑向地面,渚一个横抱带着真嗣消失在混乱的,疯狂的夜晚。

12

“放我下来——”真嗣扭动着身体,试图让自己脱离开渚的怀里。
“他会杀掉你吗。”渚小心地放开他,真嗣立刻跑向一个仓库。
“以前我不知道,但现在应该会的。”
他输入一长串密码,终于破解了仓库的大门,成千上万支最新型的枪支有序地陈列在整个仓库里。
真嗣冷静地翻开一个包装精致而造型冷酷的百盒子,抽出三支12口径的霰弹枪,紧接着他又费力地去拆一支30口径的勃朗宁机枪,但很快没用几秒,渚就把他轻松架在身上。
“我们走。”真嗣和渚一起上了车,发动机轰鸣着带他们驶向了荒川区。
夜晚太过狂乱,有无数罪犯涌向了城市中心,而此时的冬月耕造的笑容如同一个浴血的罗刹。
他按下主控按钮,一个巨大的,四肢极长,身体如坦克的机器人从地下钻了出来。冬月戴上感应器,调试着自己的同步率,在大笑中按下了启动键。
这就是“终结”,它不仅具备了杀戮机器必背的装置,还会飞行。
SEELE研究基地的金属天棚缓缓打开,钢铁野兽咆哮着飞向了荒川区的地盘。
他的眼睛映出了一小片灰蓝色的天空。
“啊,就快黎明了呢。”
等到真嗣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这里实在是太愚蠢了。
传说中的KING从装甲车上下来,露出性感而紧绷的小腿。
一头闪耀的金发被黯淡的黎明遮盖,但那颗泪痣却让真嗣确信,这就是自己的上司,赤木律子。
“十年不见了啊,美里。”
葛城举起金闪闪的特制冲锋枪,防备地对准女人妆容得体的五官,笑容冰冷。
“没想到我竟然一直在为SEELE提供便利。”
“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常呢。”说话间,她便指了指真嗣和渚,说给身后的佣兵。“找不到密匙就杀掉他们。”
“你是在做梦吗律子?”葛城的眼神肃杀起来,“你的对手只能是我。”
子弹飞速崩裂在沙地上弹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弹孔,真嗣和渚迅速躲在车头后,子弹打在车门上留下钢铁碰撞的敲击声。
“美里!退回来!”加持举起枪射中一个瞄准葛城的男人,他的话还未说完身侧不远处登时响起一声惊雷,把地面的尘沙炸起三米多高,连大地都在颤。    
所有人霎那间变色,他还未开口又飞来一颗炮弹,急忙躲避,快速卧倒,耳边只听轰的一声,身上被盖了一层土,日向甩甩头:“是迫击炮!”    
青叶咬咬牙,对着对方的车子就是一阵扫,“真不是东西!” 尾音未落对面再次飞来一颗炮弹,这颗直接掉在汽车右侧,距离车身非常近,巨大的冲击立刻将车激得翻过去,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暴露在外的真嗣心里猛地一突,车内都是一箱箱的军火,非常重,那东西若压在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急忙躲开拉着渚寻找掩体。  
空中都是尘沙,视线严重受阻,宋枫跑了两步,紧接着被身后的渚用力按在地上,下一刻炮弹轰然炸开,身上立刻又被扬了一层土。
“那是……什么……”真嗣瞪大了眼睛,一个庞然大物卷动着四周的尘土与沙砾,两条细长诡异的机械腿紧紧抓在地面上。
还没看清动作,机器人就伸展开巨大的机械手臂,那是一个尖刺钳,直直地掏向青叶茂的腹部。
日向立刻集火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无奈即使是密集的子弹打得它身上蹿起火星也毫无伤害力可言,就在一瞬间,青叶就直接飞出了真嗣的视线,被甩向了破旧的厂房。
猩红的血迹大滩大滩地刺激着真嗣的眼球。
这个东西一下子飞升上天,投下一颗颗导弹。
它们笔直地落在地上,但当导弹落在地面上是就撞击分离开了无数炸弹。

硝烟弥漫。尸体零零落落地橫在地面上。

如同有目的一般,它转向了真嗣,身体的两个炮筒对准了动弹不得真嗣。
渚忽然跳上大家伙的后背,举起霰弹枪对准它的背后就不停地开枪。后坐力使得他不得不躬下身子,即使这样,也一刻没有停歇,直到枪口吐不出子弹为止般发狠。
冬月耕造冷笑着驾驶着这台机器人,嘴里低低地不知在念什么。
强烈的交火持续着,渚再一次持起枪,巨大的枪身夹在他的肩膀上。渚站在真嗣前,毫无畏惧地破坏着机器人最脆弱的部分。
“啊——可恶——可视装置坏掉了——”他移动操纵杆,远程操控着杀戮机器。
渚用力踩在它的机械手臂上,一个掌心雷炸得手臂粉碎,他迅速地把一个炸弹插在它的身体里,却被“终结”用力地甩飞。
“渚!”真嗣手脚并用地匍匐一小段距离,弯下腰向渚跑去,他抓住一挺机枪,挡在渚的身前对着它开枪。
“死心吧。”他扬起脸,似乎预料到自己会是什么的结局一般凛然地扣动扳机,一发一发对准钢铁怪物,毫无畏惧。
渚刚要去扑倒真嗣,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滚烫的,汹涌的子弹穿透了真嗣的腹部。他的肩膀。
一个深色的洞渐渐将他的白袍染成了深红色,像是分子扩散的实验一样不可避免地发生着。
涌上了悲伤的,愤怒的红色眸子,在刹那间变得瑰丽起来。渚的动作干脆得让人害怕,他抱起真嗣,一路躲闪开机器人发射的炮弹,纵使他看见熟悉的人的尸体,纵使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场景也全然接受,在沙地里摸出那个遥控器,按下了红色的爆炸键。

百万吨的TNT爆炸开来,使得钢铁怪物的内核熊熊燃起大火 ,所有的东西都被吞没了,只有刺眼夺目的橙红色火光,撕裂了黎明幽青色的天空。

13

真嗣挣扎起来,被渚揽在怀里。他知道还有一个小时,渚就会真正地死亡了。
“去……基地……”
渚的心情,复杂混乱得让自己心惊。
然而等到了基地,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枪结果了那个坐在控制台上发了疯的冬月。
不只是因什么而驱使,真嗣冷静地就像没中弹一样,安慰着跪在地上搂着自己,捂着自己腹部的渚。
“等你回来了,我会,看医生,一定会没问题的。”真嗣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回来?”渚的声音有些不稳,他忽然看冷却室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
一个想法在脑子里生成。他撕下真嗣的外衣,裹紧了他的伤口。
“等我。”渚低声道。
真嗣的唇角浅浅地凹下去,微笑着看向他:“你的名字是……渚,渚薰……薰……”
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叫名字啦。
渚的表情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下来,他紧紧抿着嘴唇,不舍地松开真嗣的手指。
他打开冷冻室,戴上那个思维传导头盔。
“真嗣,这是我和你,唯一的赌约啊。”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层真正的笑,将感应器毫不犹豫地接上了沉睡着的人。
时间如同静止。
阳光劈裂了乌云,翻卷着灿烂的白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
没错,这样诞生于世的我,只是一个AI。
可是无可抑制地喜欢你。想拥抱你,亲吻你,拥有你。
对我来说,对这样的AI来说,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算是爱呢?
真嗣与自己紧握的双手,是如此温暖。
而弹琴时,你那微微飘动的秀发在我靠近的那刻就又悄悄躲开。
内心从此变得更加渴望。
那么,我的情感能传达到吗。

等到拥有了回忆的那一天,相必也一定无尽温暖吧。

透明得近乎缱绻的日光里,银灰色短发的年轻人睁开了双眼,他安静地透过破碎的窗,眼神直直绵延向了远方。

他记得有人曾叫过自己的名字,温顺的,温柔的,恬淡的。

渚薰抱起闭眸沉睡过去一般的真嗣,走向了属于他的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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